回憶 ‧ 夢 ‧ 謊言

〈故事從茱麗葉被父親逼迫嫁給巴黎斯伯爵開始〉

夜已深。少女在被囚禁的房間裡哭泣。

乍見晨曦，熱鬧的卡布雷特宅第喜氣洋洋，忙碌的準備著──是的，今天是卡布雷特家族獨生女的大喜之日──侍女們簇擁著一個少女到準備間梳妝打扮。

卡布雷特夫人笑靨如花，在大廳裡親自招待親友貴客，她看了看暫時沒有人來，便先坐下來稍息片刻。

她有些緊張的絞著雙手。事實上，她並不贊同這樁婚姻──她為此和丈夫爭執了不下數次，最終仍被說服。

她當年嫁進這個家，如今在這陰狠狡詐的上流家族中也打滾了好些年，她知道這個婚姻非結不可。但，這次被推下火坑的是她親生女兒。

她知道，巴黎斯伯爵並不算是個好人，他在舞會裡矜持偽善的對她微笑，現在即將奪去她養育了十多年的女兒！

是啊，不過那又如何？女人，就是安分的過完這一生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
茱麗葉臉上兩行清淚從未乾過，臉上的妝容不斷被淚水弄花了。她靜靜的低垂著頭，任憑身邊的侍女們為她著裝。

她終於打扮妥當。

金髮在走廊昏暗明滅的燈光下發出閃亮的光澤，深褐色的眸子眨著還泛些淚花，看起來倒是楚楚可憐，華麗的純白禮服長裙曳地，披著一襲桃紅色的披肩綴著粉紅的花朵。

她走出準備室，奶媽趨步上前，又是為她理理頭冠、又是拍拍她一塵不染的長裙。張開嘴準備要說些什麼，卻又閉上了嘴垂首。

茱麗葉又忍不住悲切的抽泣起來，她伏在奶媽的肩頭上哭道：「奶媽，如今我要結婚了，和那位高貴的巴黎斯伯爵，這可怎麼辦哪！」

奶媽也不禁眼眶泛紅，但她心知肚明這件事是不可挽回的了，「別哭，別哭。噢！我可憐的茱麗葉、可憐的茱麗葉........................」

外面來了一名啞女，比手畫腳地告訴奶媽新娘即將進場，奶媽放開茱麗葉，拍拍她的肩膀，柔聲道：

「去吧，乖女孩，去吧。」

啞女攙著茱麗葉走進長長的通道，消失在盡頭。奶媽悵然若失無力的跪下，她知道她的任務已經結束了。而茱麗葉，即將嫁做人婦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
卡布雷特夫人正等待著她的女兒。而茱麗葉進來了房間。

她抬起頭。她第一次，在茱麗葉長大時好好地看著她一遍。她懷疑著，這個首帶珠翠、身穿霞帔的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嗎？

茱麗葉怯怯地走上前，生硬的叫了聲：「母親。」她默默地擁抱住她，低頭啞聲催促她：「快去吧，我的孩子，上天祝福妳。」

音樂緩緩地響起，茱麗葉穿著白紗款款走上前。巴黎斯伯爵面帶微笑站在她正前方，父親則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交予巴黎斯伯爵。

他的手用力抓住她，她的手不住想要顫抖脫逃，眼睛流露出害怕和驚恐。

是的，這是場優雅的婚禮，新郎新娘微笑和全場的人敬酒，雙方家長表現出欲淚又喜的模樣上台致詞，親朋好友興高采烈的賀喜，親王也翩然駕到。

夜漸漸已深，茱麗葉隻身返回臥房，她急忙將自己鎖進浴室，捂著嘴乾嘔起來，又不停的流下眼淚。

她懷孕了。

她的丈夫，巴黎斯伯爵醉醺醺地回到房間，碰的一聲倒在床上，便沉沉的睡去。茱麗葉悄悄脫下他所有的衣裳，回身也躺到了床上。

她割破了手指讓鮮血滴到雪白的床單上，然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睡去。

過了幾個星期後，醫生宣布她懷孕的消息，卡布雷特和巴黎斯家族皆是一片歡聲雷動，街訪上人人的傳著這天大的消息。

巴黎斯緊緊握住她的手，低聲感謝她懷了他的孩子。

不，茱麗葉在內心糾正他：這是我和羅密歐的孩子。但是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，是啊，有一個希望在她腹中成長呢。

她的父母趕來探望她，她的母親欲言又止，似乎是想起了某些往事，但她終究只是帶了奶媽和啞女來照顧茱麗葉，便悄然離去。

而她的父親只派遣僕人送些補品過來，繼續埋首於疲累且令人厭煩的交際應酬中。

另一方面，流放在外的羅密歐聽聞茱麗葉已經嫁給了巴黎斯伯爵，痛不欲生。整個卡布雷特家族歡聲雷動。

而他，羅密歐，苦苦思念著茱麗葉，卻只能在夜裡垂淚低語，偶爾班福留會來流放之處探望他，卻總帶來令人心碎的消息。

數個月之後，茱麗葉產下一名和她如出一轍的可愛女兒，她暗暗的鬆了一口氣。

這年，她17歲。

巴黎斯伯爵雖在官場上明爭暗鬥、費盡心機；回家後，他仍是一個疼愛妻子的好丈夫，悉心呵護剛生產完的茱麗葉。

而奶媽滿心感恩的接下照顧初生嬰兒的重擔，她重新灌溉的她的愛在這個人見人愛的小東西身上。

茱麗葉將她取名為『緹克娃』，寓意是希望，巴黎斯僅是含笑的點了點頭，稱讚了這個名字既優雅又美麗。

在照顧女兒緹克娃的過程中，茱麗葉漸漸淡忘離開羅密歐的痛苦，全心全意將她對羅密歐的愛意灌注在她身上。

過了兩年，茱麗葉發現自己又懷孕了。她拿著從醫院裡偷偷買出來的藥，再三猶豫準備要吞下。

她害怕她不能像愛緹克娃這樣，愛著現在肚子裡巴黎斯伯爵的孩子；她害怕若有一天事情東窗事發，羅密歐會拿什麼樣的目光看她？巴黎斯和卡布雷特家族會用什麼樣的言詞形容她？

她走到鏡子前，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，忽然扔掉手上的藥罐，放聲的尖叫又尖叫。妳怎麼可以如此殘忍？她彷彿聽到羅密歐在眼前皺眉責備著她。

僕人們聽到茱麗葉的尖叫，慌張地紛紛跑進來房間，只看到茱麗葉昏厥在地上，不省人事。

巴黎斯聽聞消息也急忙趕回家，而最後醫生判斷的結果只說：恭喜您，夫人又懷孕了。她只是身體有些虛弱，不用太擔心。

卡布雷特家族上上下下又歡喜的吵嚷了起來。同時蒙特鳩家族聽聞羅密歐數個月後即將歸來的消息，也是興奮地手舞足蹈。

茱麗葉這次生下一個兒子，取名為『伊西多』，象徵禮物。她抱緊了兒子於胸前，再三感謝上天她沒有殺掉他。

她深深的愛著這個孩子，就像她深深愛著緹克娃一般。已在歸程上的羅密歐心中始終念著茱麗葉，窮無止盡的思念。

巴黎斯伯爵決定舉辦一個宴會交流一下情感，也讓大家看看他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女。

羅密歐回到了家鄉，掀起一番軒然大波。卡布雷特家族似乎也得到了消息，暗中觀察著。

他的母親，蒙特鳩夫人第一個率領著家族的人來門口迎接他，羅密歐放眼望去，全是那些熟悉的面孔，班福留、蛇球、莎賓娜..................

不，他要找的是她。旁邊有幾個卡布雷特家的人前來打探消息，一看到羅密歐的身影，立刻奔回府上報告。

他悵然若失，卻仍強顏歡笑與身邊的好友們敘舊，聽他們說他錯過的這兩年來所發生的事。

宴會當天。

茱麗葉穿著粉紅色的薄紗長裙出席，金髮如瀑垂於身後，閃亮的深褐色大眼眨呀眨的；若不提，她彷彿還是一個未婚少女。

剛滿兩歲的緹克娃乖巧的拉著奶媽，而伊西多安靜的沉睡在奶媽的懷抱裡。

場上大多是城府深沉、心機暗算的賓客，他們高談闊論對於政治想法，茱麗葉深深感到無趣，無奈的只好如平時般坐在席上逗弄兒女。

接下來便是特別舉辦的舞會，有更多的客人在此時到來，巴黎斯伯爵帶著茱麗葉一一問候，他們稱讚巴黎斯深受上天眷顧，有這個賢淑端莊的妻子和一雙乖巧的兒女。

後來巴黎斯去和幾位親王府中派來的人交際了一會兒，茱麗葉便走到舞廳去欣賞眾人跳舞去了。

絢爛的霓虹燈。時而熱情奔放時而憂愁哀傷的音樂。滿地旋轉的影子。紳士淑女們華麗的服裝。茱麗葉牽著緹克娃的手在旁邊看著，方才送伊西多回房間睡覺了。

是啊，當年的他們，就是這個時刻認識的。茱麗葉憶起往事，嘴角不禁揚起一抹苦澀的笑，人事已非。

羅密歐趁機混了進來。雖然班福留再三勸過他別去自討苦吃，卻也耐他莫何，只好跟隨他一起去了。

一進場，羅密歐就看到茱麗葉了。他倒抽一口涼氣，撇下班福留逕自向茱麗葉衝去。

「等等！羅......」班福留尚未說出口他的名字，便先自己摀住了嘴。就在此時，茱麗葉一抬頭，赫然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，那是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
她還沒發語，羅密歐已站在在她面前。他仍是一頭長而捲曲的黑髮，還有一雙漂亮的、深邃的藍眼睛，就如她膝上的緹克娃一樣。

「羅密歐？」她困惑的褐色雙眼注視著他，彷彿他是一個幻影，而非伸手就可觸及的。

「茱麗葉...」他對她兩年來的話語突然全部梗在心頭，因為他突然瞥見她膝上正不解望著他的小女孩。

茱麗葉已經當媽媽了？！羅密歐一怔，這時奶媽抱著醒來要找媽媽的伊西多走過來。

羅密歐又是一驚，奶媽懷裡抱著的男嬰正像極了巴黎斯伯爵。黑而剛直的髮覆蓋在小小的頭顱上，炯炯有神的黑色雙眼半瞇著像是在打量他，五官深邃且分明。

反觀茱麗葉膝上的小女孩，金色的長髮柔柔的披在肩上，皮膚白皙粉嫩，抬起頭來望著他──那相同湛藍的雙眼倒映著彼此的身影。

奶媽愣愣地看著羅密歐，失聲叫道：「羅密歐！」茱麗葉像是醒過神一般，撲上前擁抱他。「我好想你，好想你......」

伊西多立刻哇哇大哭起來，漆黑的眼珠子緊緊盯著羅密歐，像是代替他的父親瞪視著他。緹克娃跳下來拉了拉羅密歐的褲管，奶媽趕緊拉回茱麗葉，並嚴厲的注視她。

「茱麗葉！你已經結婚了！」奶媽低聲在她耳邊警告。茱麗葉卻恍若未聞，從奶媽懷中奪過仍然嚎哭不止的伊西多，被羅密歐拉著就跑。

而緹克娃緊緊扯著羅密歐的褲管，也不明所以的跟著一起跑出了巴黎斯大宅。

羅密歐跑到教堂，打開大門就往裡頭竄進去，神父睡眼惺忪一抬眼嚇的可不輕，這可不是兩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羅密歐茱麗葉嘛！

「神父，求求您讓我們住在地下室吧，」羅密歐懇求著，茱麗葉則輕聲安撫著哭鬧不休的伊西多，又低下身摸摸緹克娃的頭。

「進來吧，可憐的孩子。」神父輕聲嘆了口氣，帶著他們走下長長的幽暗階梯，到了一扇堅固的木門前，讓他們進去，又悄然把門帶上了。

羅密歐鎖上了門，卻看到伊西多已經疲憊的睡著了，緹克娃靜靜地坐在床緣，湛藍的雙眼半睜半閉，看起來也快進入夢鄉。

他走向茱麗葉，溫柔的擁住她。茱麗葉眼眶泛出淚水，喃喃道：「你怎麼現在才回來........................」

羅密歐放開她，有些苦澀的說道：「沒想到妳結婚了，已經有了兒女........................」

他頓了頓，又說：「妳的兒子......很可愛。」茱麗葉悲傷的笑了下低語：「女兒，卻是你的呢......」

羅密歐望向已經躺下沉睡的緹克娃說：「眼睛，是吧......」伊西多翻了個身，又開始哭鬧起來，羅密歐走上前想抱起他，伊西多卻只是哭鬧的更加厲害。

茱麗葉只好也躺下來輕拍著伊西多，直到他再度睡去。「這個孩子......很不喜歡我呢。」「畢竟你不是他爸爸呀。」夜深了，兩人相擁而眠。

早晨太陽尚未升起，城裡已是一片吵雜的喧嘩聲。

「茱麗葉！」「羅密歐！」街上此起彼落的呼喊著他們的名字，羅密歐便在此刻驚醒。「茱麗葉！茱麗葉！」他急切地喚醒她。

而巴黎斯宅第更是一片吵嚷，不僅夫人不見了，一雙兒女也消失的無影無蹤；蒙特鳩家族經由班福留的敘述後，也開始四處尋找羅密歐。

奶媽焦急的在房間內四處踱步，她將羅密歐跟茱麗葉一起逃跑了這件事情稟報給了巴黎斯伯爵知道，他怒不可遏，立刻又將此事轉報給了親王。

親王立刻下令逮捕羅密歐的通緝。

茱麗葉此時也慌的不知如何是好，她讓緹克娃背在她背上，又抱起伊西多，就在這時木門被撞開了。

神父哆哆嗦嗦拿著火燭照亮幽暗的階梯，後面有一個表情冷酷的衛兵舉著槍靠在他頭上。

巴黎斯伯爵和親王噔噔噔的走下來，巴黎斯伯爵一看到羅密歐便指著他大叫：「就是這可惡的傢伙搶走了我的妻兒啊！」

衛兵湧上前架走他，巴黎斯伯爵走到茱麗葉身邊攙起她，柔聲對她說：「別害怕，衛兵隊會把他帶走的，我們回家吧。」

羅密歐臨走前對茱麗葉拋以一個無奈的目光，茱麗葉潸然淚下，哭的一句臨別前的話也說不出來。

緹克娃很罕見的開始尖叫哭鬧起來，平時的她文靜又乖巧，她死死抓著羅密歐的袖子，直到巴黎斯伯爵用力抽走她的手。

親王判決羅密歐應被處決死刑，茱麗葉在房間內昏迷不醒，緹克娃和伊西多暫時交給卡布雷特家照顧。

蒙特鳩家族啞口無言，因為種種證據都指向羅密歐帶走了茱麗葉，而唯一知道實情的茱麗葉卻不省人事中。

羅密歐被判了絞刑，臨死之前，從架高的絞臺上，墜落了一朵已經枯萎許久的玫瑰。

蒙特鳩家族一片哭泣哀號，城中寂靜了好一段時間，只聽的到有人哭號的聲音。

茱麗葉醒過來後，聽聞羅密歐死去的消息，竟是在一陣悲慟下放聲大笑起來，就有人竊竊私語她已經瘋了。

十五年後。

一名金髮少女走到教堂，跪下來低聲的禱告。她就是緹克娃，模樣和母親茱麗葉如同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，唯有那一雙藍眼遺傳自父親羅密歐。

她在母親發瘋後不久就從母親那聽聞了自己的身世，而母親的病情時好時壞，平時就如正常時候的她，溫婉有禮；有時候卻會獨自在房內看著羅密歐的照片微笑落淚。

伊西多，她同母異父的弟弟，在那不久之後也從僕人口中得知了消息，每次當她要去祭拜爸爸的時候都會偷偷告狀給父親知道。

自從巴黎斯伯爵知道緹克娃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之後，雖然表面上仍對她視如己出，卻十分憎惡她去祭拜羅密歐，害得她只能偷偷摸摸地去。

一名黑髮少年偷偷跟在姊姊身後，深邃的眉眼之間流露出一種複雜不屑的神情。他知道母親從沒愛過父親，她深深愛著的是那個已經長眠於地下的男子。

也就是姊姊的父親。伊西多認為母親從來沒有愛過他，她永遠只是微笑看著緹克娃，輕柔的稱讚她的雙眼和羅密歐是如此相像。

他恨父親當年娶了母親，他恨母親沒有在他尚未出世時就殺了他，他恨姊姊總是以一種近乎憐憫的目光注視著他。

緹克娃猛的轉過身，飛揚的金髮畫出一到優美的弧線，那雙湛藍的眼睛又直勾勾的看透了他。她嘆了口氣走上前，拉住伊西多的手，回家去了。而他沒有反抗。

茱麗葉悄悄的起身，端詳著照片裡的他。她雖已經趨向衰老，風韻未減，仍透出端莊優雅的韻味。

她眼淚啪搭啪撘的落在相框上，她從來沒有瘋，為了逃避父母和丈夫的質問，她選擇了隱瞞一切。

她將帶著這個祕密入土。除非火葬後，有人能從骨灰的灰燼中，讀出烙印在她心上的那一句承諾。

這個故事，從未結束。

【全文完】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後記：

佳娜好久沒發文了哪~(笑)

這次選擇從羅密歐與茱麗葉下手。

雖然一樣是悲劇，但是是否這個結局沒有如原作般那麼遙不可及了呢？

歡迎大家對這篇文章有所討論喔~